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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语堂《学习怎样吃》
节选
……至于各种饮料，我们生来就很有节制，只有茶是例外。由于酒类饮料较为缺乏，我们很少能在街上看到酒鬼。饮茶本身就是一门学问。有些竟达到迷信茶的地步。有不少关有饮茶的专门书籍，正如有不少有关焚香、酿酒饮酒和房屋装饰用石的书一样。饮茶为整个国民的日常生活增色不少。它在这里的作用，超过了任何一项同类型的人类发明。饮茶还促使茶馆进入人们的生活，相当于西方普通人常去的咖啡馆。人们或者在家里饮茶，或者去茶馆饮茶；有自斟自饮的，也有与人共饮的；开会的时候喝茶，解决纠纷的时候也喝；早餐之前喝，午夜也喝。只要有一只茶壶，中国人到哪儿都是快乐的。这是一个普遍的习惯，对身心没有任何害处。不过也有极少数的例外，比如在我的家乡，据说曾经有些人因这饮茶而倾家荡产。这只可能是由于喝上好名贵的茶叶所致，但一般的茶叶是便宜的，而中国的一般茶叶也能好到可供一位王子去喝的步。最好的茶叶是温和而有“回味”的，这种回味在茶水喝下去一二分钟之后，化学作用在唾液腺上发生之时就会产生。这样的好茶喝下去之后会使每个人的情绪都为之一振，精神也会好起来。我毫不怀疑它具有使中国人延年益寿的作用，因为它有助于消化，使人心平气和。
茶叶和泉水的选择，本身也是一种艺术。这里我想举十七世纪初的一位学者张岱为例。他写了文章谈论他自己品尝茶和泉水的艺术，从中可以看出，他是当时一位伟大而不可多得的行家：
周墨农问余道闵汶水茶不置口。戊寅九月，至留都，抵岸，即访闵汶水于桃叶渡。日晡，汶水他出，迟其归，乃婆娑一老。方叙语，遽起曰：“杖忘某所”。又去。余曰：“今日岂可空去？”迟之又久，汶水返。更定矣，睨余曰：“客尚在耶，客在奚为者。”余曰：“慕汶老久，今日不畅汶老茶，决不去。”汶水喜，自起当垆。茶旋煮，速如风雨。导致一室，明窗净几，荆溪壶成宜窑瓷瓯十余种皆精绝。灯下视茶色，与瓷瓯无别，而香气逼人。余叫绝，问汶水曰：“此茶何产？”汶水曰：“阆苑茶也。”余再啜之，曰：“何其似罗介甚也是！”汶水吐舌曰：“奇！奇！”余问水何水，曰：“惠水”。余又曰：“莫绐个人利益，惠泉走千里，水劳而圭角不动，何也？”汶水曰：“不复敢隐。其取惠水，必淘井，静夜候新泉至，旋汲之，山石磊磊籍瓮底，舟非风则勿行，故水之生磊。即寻常惠水，犹逊一头地，况他水邪？“又吐舌曰：“奇！奇！”言未毕，汶水去。少顷，持一壶满斟余曰：“客啜此！”余曰：“香扑烈，味甚浑厚，此春茶耶？向瀹者折是秋采。”汶水大笑曰：“余年七十，精赏鉴锗无客比。”遂定交。
这种艺术现在几乎失传了，只有少数几位古老艺术的爱好行家除外。过去，在中国火车上是很难尝到好茶的，即使一等车厢也一样，那儿只有或许是最不合我口味的李普顿茶，而且掺着牛奶和糖。李普顿爵士来上海访问时，受到当地一位富人的款待。他想喝一杯中国茶，却不能如愿。人家给他喝了李普顿茶，加奶，加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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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05-8-24 21:39
